“普京的大脑”:杜金的“新欧亚主义”
因为克里米亚问题,杜金的理念重获新生。2014年3月,他在给美国人的公开信中称:乌克兰的消失是不可逆转的。——亚历山大·杜金
要了解今天的俄罗斯,先要了解一个人,那就是被美国人称为“普京的大脑”的亚历山大·杜金。因此搬运的第一篇,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孔元先生的一篇文章,《欧亚主义回归与全球革命:亚历山大·杜金的地缘政治观》。(来源:张宏杰讲历史/江淳编辑)
考虑到普通读者读学术文章会有障碍,所以我对这篇论文进行了简化节选。如果您想更准确全面地了解作者原意,请查阅《文化纵横》2015年第05期。
下面就是孔元《欧亚主义回归与全球革命:亚历山大·杜金的地缘政治观》的压缩摘录:
亚历山大·杜金(Alexander Dugin),一个令西方媒体感到恐惧的名字,但他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自杀式袭击或者发动圣战,而是致力于发展反西方,尤其反美国的新的大战略和意识形态。而他之所以被关注,则端赖于乌克兰危机问题。2014年,美国学者Anton Barbashin和Hannah Thoburn在《外交事务》发文,指出杜金是普京的“大脑”,是俄罗斯扩张主义意识形态的来源。2014年末,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将其评为2014年度的全球思想者,并和叙利亚的恐怖主义领导人Abu Bakral-Baghdadi,以及伊斯兰国Jihadi John等并列挑拨者(agitators)行列,令其声名鹊起。在美国人看来,政治哲学家亚历山大·杜金一手策划了俄国扩张主义的意识形态,为俄国“吞并”克里米亚提供理论背书,因而成为普京名副其实的“智囊”。
一、欧亚主义与新欧亚主义
欧美媒体中所指称的意识形态,就是杜金发展的新欧亚主义思想。
欧亚主义者对西方派和布尔什维克派同时提出质疑,在他们看来,俄国的未来出路既不在于导向西方,走立宪民主道路,也不在于通过阶级冲突和全球的无产阶级革命开辟全新的发展模式,而是将自身发展为一个独特的文明体系,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一个既不同于欧洲,又不同于亚洲,但同时包含二者特性的新权力中心和文明中心。欧亚主义者们笃信西方终将衰落,而俄国将会成为新的世界模范。
在对待俄罗斯历史问题上,欧亚主义认可蒙古人在俄罗斯的统治,尤其注重蒙古帝国留给俄罗斯的强国家以及等级制服从的政治遗产,由此带给俄罗斯的亚洲血统和价值观念。
在苏联解体前后,由于对改革造成的局面的不满,在俄罗斯催生出一个反西方和反自由化的政治运动,新欧亚主义就是其中的一个支派,并最终在1990年代末发展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而杜金正是它的始作俑者和集大成者。随着新欧亚主义的出现,之前的欧亚主义也被学界称为古典欧亚主义。
如果说古典欧亚主义主要针对罗马--日耳曼欧洲,那么新欧亚主义则主要针对美国。事实上,杜金的新欧亚主义有着明晰的战斗目标——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及其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
二、新欧亚主义与地缘政治
杜金反对美国提供的全球化图景,根据这一图景,全球化要么发展为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要么发展为一个统一的世界政府,而在杜金看来,这就是西方模式的普世化和大西洋主义的具体实施。杜金将新欧亚主义视为单极全球化的替代方案,按照这种理解,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民族国家作为一种组织领土和人民的形式已经过时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每个国家都只有三种选择:要么固守僵化的主权国家模式、要么接受美国主导的自由秩序、要么基于历史、文明和战略的共同性组建超国家政权形式(大空间)。在此背景下,欧亚主义提供的模式是组建大空间。据此世界被划分为几个自主的生活空间,每一个空间都代表着多极世界的一极,按照自身的种族、文化、宗教和行政特性组织自己的管理模式。
杜金首将世界划分为四个文明区域:美国--拉美、非洲--欧洲、亚太地区、欧亚区域。
就俄国与欧洲的关系而言,杜金提出的应对策略是构建俄国--德国轴心来分割欧洲,两个国家根据各自的影响范围来划分东欧,德国将因此获得对多数地处中东欧地区的新教和天主教国家的实际支配,同时作为交易的一部分,俄国将归还德国加里宁格勒(俄罗斯加里宁格勒州首府),这让德国摆脱掉目前的附庸地位,作为一个地缘政治主体重新进入历史。与此同时,他还主张构建一个柏林--巴黎的次轴心,作为整合西欧的基础,确保其不受大西洋主义的威胁,同时再隔离英国,并通过鼓励分离主义和民族主义破坏英国领土完整。
在与东方国家关系上,杜金则倡导构建俄国--日本轴心。日本在二战时期的大东亚的地缘政治实践,以及柏林--罗马--东京轴心给杜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他看来,日本有着反西方的历史,并且占据亚太地区的战略地位。尽管是个岛国,日本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有着大陆倾向和抱负的国家。作为交易,俄国将把千叶群岛归还给日本。杜金将中国视为威胁,部分源于中俄的地缘相邻,而更重要的在于中国自从1970年代起便与美国走得过于亲近,有发展为美国大西洋主义的战略旗手的可能。为此,杜金提议将西藏、新疆、蒙古、满洲里划为两个国家的安全带,失去新疆和西藏,中国向哈萨克斯坦和西伯利亚的地缘突破将不再可能。为了补偿中国的地缘损失,俄国将鼓励中国向南发展,扩展自己在印度洋地区、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的影响力(越南除外)。
就与南部国家关系而言,杜金主张构建俄国--伊朗轴心。在杜金看来,伊朗幅员辽阔、紧邻中亚,并且有着激进的反美情绪,以及传统取向的社会和宗教,因此是俄罗斯天然的好伙伴。与伊朗结盟还将使俄国获得通往南方暖水区的出海口。俄国将鼓励伊朗统一整个阿拉伯世界,并将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纳入其统治之下。土耳其的亲西方倾向被杜金视为威胁,为此杜金主张鼓动土耳其境内的少数族裔叛乱。
事实上,杜金的地缘政治著作在土耳其相当受欢迎,该书于2003年首次在土耳其翻译出版,截至2010年,该书已经出版到第7版。在对土耳其读者的序言之中,杜金一方面直白指出作为NATO成员,土耳其的亲西方政策对欧亚主义构成威胁,但也积极劝说土耳其弃恶从良,加入到欧亚主义的大家庭来。
在杜金看来,只有控制大空间,将俄罗斯周边国家整合进俄罗斯,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幅员更为辽阔的俄罗斯帝国,才能确保俄罗斯的地缘安全。就此而论,杜金将目前的俄罗斯联邦仅仅视为一个过渡现象,根本无法满足俄国作为地缘政治主体的战略需求。
对于2014年持续发酵的乌克兰问题,杜金早有论断,他同意麦金德的观点,认为只要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国家仍然存在,谈论欧亚大陆的地缘政治就没有意义。因此,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乌克兰的命运就是被肢解,西部成为中欧的一部分,而克里米亚连同基辅,成为“小俄罗斯”的一部分,而乌克兰则加入俄国。
杜金认为勒那地区(Lenaland)日益受到中国“帝国主义”、大西洋势力的渗透,以及泛突厥主义的威胁。除此之外,俄国境内的鞑靼斯坦共和国和巴士科尔托斯共和国也构成俄罗斯联邦内部的地缘威胁。对于这些民族的分裂趋向,杜金毫无例外地主张严厉控制这些自治单位,并向这些地区进行大规模移民,最终在种族上俄化这些少数民族。
如上所述,杜金的地缘思想其实是一种极端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他把这种模式贯彻到了极致,并将世界历史还原为由俄罗斯领导的大陆帝国/欧亚帝国和以美国为核心的海洋帝国/大西洋帝国的两极世界。
由于俄罗斯占据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俄罗斯人民自然就成为了这一独特的欧亚主义使命的历史担纲者。
因此,杜金的新欧亚主义承袭了旧欧亚主义反自由主义、反现代性、反欧洲中心论、结构主义取向、多极化的基本立场,去除了社会主义中的物质主义、无神论和现代主义的特征,另一方面剥离掉奉行以“第三条道路”自居的民族主义立场中的种族主义和狭隘的民族立场。提倡围绕着“反自由主义”,形成了一个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它融合了左右翼,同时也吸纳了传统资源,并兼容于各大宗教的世界观。
在杜金看来,人类历史到了一个新的节点,一个末世时代的阴影正笼罩着全人类,资本主义已经终结,资源也已枯竭,社会瓦解了,民族和人民消散了,知识被意见消解,进步的信念消失了,甚至于个人也变得无足轻重。这逼促任何无法忍受现状的人站出来反抗,并从这层废墟中建立一个崭新的“正常的”世界,它需要一个不同于金融资本主义的新经济形式、承认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并从全人类利益出发,有计划地使用和分配资源,而人类的生存也不再是破碎的、分裂的原子式的个人,而是通过一种集体结构,通过文化、知识、语言、实践和信念,发展世世代代的认同,这种认同最终是为了保存每个人的尊严,以及他的整全性,在此基础上,民族和国家得以发展自主的、个性的、传统的模式,人类将重新对未来充满希望,而世界也将变得多样和多元。
正是地缘政治观和意识形态观的混合,成就了杜金新欧亚主义的理论价值,而其最终诉求则是将人放在既定的地理和文化结构之中去理解,而不是自由主义所设想的自然状态或海洋世界。这无疑契合了欧亚大陆国家的政治地理现实,而正是这个无法为海洋世界所染指的欧亚腹地,赋予了这种学说一种精神价值和神秘色彩。不同于俄罗斯封闭的地缘处境,中国面临着广阔的太平洋,并借助大洋彼岸的美国的产业转移实现了自己的经济腾飞,然后又试图借助“一带一路”战略将这种产业发展由欧亚大陆延伸到大西洋。而在这一战略的实施过程中,地缘问题以及由此导致的安全战略问题,以及随着中国崛起而不断产生的中国文明普世主义心态,都将不断面临来自欧亚腹地的冲击和挑战。这无疑也是我们观察和思考杜金等学者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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